9月12日,湖南大通湖区养殖户在捕捞水草下的螃蟹。通过“水草+大闸蟹”“水草+小龙虾”生态种养模式,湖南大通湖逐步走出了一条综合治理与经济效益“共生共赢”的高质量发展之路。(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柯皓 摄)
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廖志慧 胡弦
编者按
大通湖,素有“洞庭之心”之称,是湖南水域面积最大的内陆湖泊,占据重要生态地位。然而,由于对湖内资源的掠夺式开发,造成大通湖水质急转直下,并被中央生态环保督察点名批评。
2017年,武汉大学于丹教授团队将梁子湖治理经验带到大通湖,在当地各界的共同努力下,曾经的“水下荒漠”变成了“水下森林”,水质逐渐好转。在治湖的同时,大通湖也通过“水草+”的方式找到了新的致富之路。今年8月,大通湖治理经验登上央视焦点访谈。9月中旬,湖北日报全媒记者奔赴大通湖畔,寻访“梁子湖模式”花开大通湖背后的故事。敬请关注。
大通湖为洞庭湖东、南、西三个水系的通道,是一个四通八达的过水湖。
水,意味着财。长久以来,湖中的鱼虾、螺蚌,湖边的农垦工业等,是当地居民的主要生计来源。
在财富面前,有人却动起了歪脑筋,进行了掠夺式开发,导致大通湖重病缠身,水质沦为劣五类。随后,中央生态环保督察组点名批评大通湖水污染问题。
在生态环境部的推荐下,2017年,武汉大学生命科学学院于丹教授团队受邀,奔赴大通湖具体施策。
一棵棵水草,在大通湖生根发芽。让人没想到的是,水草在净化水质的同时,还给当地带来了新的生财之道。
大通湖的治理之路,折射出保护与发展的大课题——治湖与致富,如何互相成就?
得与失——
掠夺性经营种下恶果
进与退的角力,人与水已演绎千年。
核心,就在于利益。
当地人都说,造成大通湖水质恶化最直接、最主要的原因,是天泓渔业公司的掠夺性经营。
2009年,天泓渔业公司获得大通湖的水域经营权,其后,为了利益最大化,天泓渔业公司无所不用其极,进行掠夺性经营。
为了增加产量,他们将12.4万亩的水域用大网隔成若干块,大通湖成了“不通湖”。
为了让养殖的水产资源长得更快、更多,他们使用大型投饵机大剂量投放肥料。天泓渔业公司的一位原高管回忆,最高峰时,整个大通湖里投饵机多达35台,大量化肥和未发酵有机肥导致巨量的氮、磷元素积存在湖底淤泥中。“鱼长慢了、水体不肥,都是要挨批的。”
更要命的是,他们还用大网清扫湖底的螺蚌,将其打成粉剂销给养殖大户作为精饲料,获取利润。这些被称为“水体生物净化器”的湖底生物被绞杀,加剧了大通湖生态系统的破坏。
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的过度开发,无异于“自杀”。
由于养殖密度过大,大通湖甚至出现过“泛塘”。“起鱼的时候发现太密了,七八万斤鱼全部死了,从进鱼到死鱼,才两个小时不到。”这位高管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湖边的养殖户也苦不堪言:自家养的螃蟹,怎么就长不起来,卖不出好价钱?
如今,当地居民早已明白:大通湖的湖水是“皮”,湖水中的财富就是“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迷茫与突破——
小小水草展现奇功
很长一段时间,大通湖的治理者都在艰难探索——大型投饵机和渔网全部拆除、退养、强化污染减排、核心湖区清淤……巨资投下去,水质却并没有如预期那样好起来。
在《洞庭之心》这本报告文学中,曾对治理之初这样记录:“有人提出撒石灰清湖,有人提出全面清淤……一个多月的讨论过去,在有着38个入口的大通湖,没有找到一个治‘病’的‘入口’。”
2017年,这一“入口”终有突破。
当年,生态环境部推荐武汉大学生命科学学院于丹教授具体施策。
于丹,曾带领团队在梁子湖种植20万亩水草,使梁子湖水体恢复为长江中下游地区水质最好的湖泊之一。
不起眼的水草,即使“远征”大通湖,也能展现奇功。
2018年,大通湖区政府收回湖区经营权。此后,善于吸附磷、氮的轮叶黑藻、苦草、穗花狐尾藻等,在大通湖区广泛种植。
“你们要是六七月份来,就能欣赏到无边荷景了!”9月14日,大通湖区湿地管理局局长吴铮杰略带遗憾地和我们打招呼。
进入9月,即便荷花不再,行走湖边,仍然能看到依湖挺立的荷叶带一路绵延。湖中,马来眼子菜、黑藻、苦草等10余种水草共生共长,从中央深水区向岸线依次构建起“沉水—浮叶—挺水植被带”。不刮风的日子,可以看到成片成片的水草,在清亮亮的水中尽情舒展。
“大通湖的水生植物能恢复,于丹团队功不可没。”大通湖区副区长尹平感慨。
扎根梁子湖30余年,于丹摸索出,沉水植物净化水质功能最强。因此,在大通湖的第一年,针对“水下荒漠”和养殖鱼类过多的现状,于丹团队提出在冬季试种沉水植物,因为这个季节鱼虾很少进食,不影响草种萌发生长。“就像医生下猛药一样,我们第一年种的种子量比常规高出1倍。”于丹介绍,事实证明,这样高密度种植的水草,生长起来后可以迅速提高湖水透明度,促进更多种子萌发。
第一年种下的8万亩水草“疗效”显着,大通湖的总磷、总氮、化学需氧量等指标都大幅好转。
在各方努力下,大通湖水生植被恢复面积近5万亩,曾经的“水下荒漠”变成了“水下森林”。沿湖植被带65%得到修复,湖内水生植物已达17种之多;蚌类鱼类等消失物种重现,各种各样的冬季回归候鸟、一级保护鸟类在大通湖翱翔。
进与退——
重塑生态系统不忘百姓“饭碗”
9月13日,正逢大风大雨,大通湖上波涛汹涌,湖底的泥被搅动起来。
“最怕刮大风!”吴铮杰说,水域大,湖水浅,流动性差,自净能力弱,这正是大通湖作为内陆湖泊的典型特点。因为水浅,风一大,就会将底泥翻起来,底泥中的氮磷会大量释放,有些水草也会被连根拔起。
水环境治理复杂性难以想象。始于2016年的大通湖水综合治理,目前仍然是该区的头号工程。
按照湖南省确定的“退养、截污、疏浚、增绿、活水”治理思路,当地掌握“进与退”的辩证法,持续推进大通湖水环境治理。
益阳市明确,距离大通湖1公里内划为环湖生态带,畜禽水产养殖全部退出,全方位植林种草增绿,涉湖乡镇全地域控制工业、农业面源污染。
水生植物全面“进驻”,改善入湖水质;新建金盆河节制闸等5座大型闸口,实现河湖连通与换水治水;于丹团队在大通湖设立研究站,研究人员常驻此地,一年三分之一的时间泡在湖中,将如何为湖泊降总磷等最新研究成果运用于水草种植和生态修复之中……
一条下降的曲线见证治水之变——大通湖水质类别由劣Ⅴ类逐渐稳定为Ⅳ类,总磷年均浓度从2018年的0.216毫克/升下降到2022年的0.094毫克/升。
污染退,生态进;人类退,鱼鸟归。进退之间,大通湖生态系统正在恢复。2023年上半年,大通湖断面总磷平均浓度0.068毫克/升,同比下降32%。
在治理的同时,大通湖区并没有忘记,水产养殖全部退出后的百姓生计如何保障。大通湖治理和保护离不开民众支持,很多湖区百姓牺牲了个人利益。
当大通湖把“湖”还给湖,把“水”还给水,这些退养后的湖区居民生活的富足与幸福何以持续?“退养了,一定不是意味着什么都不能干,我们一直在想办法,怎样实现治湖和致富双赢?”尹平说。
绿与金——
找到高质量发展新路径
“我们不但要鸟多、鱼多、草多、花多,还要让湖区居民腰包里的钱多起来。”这是益阳市、大通湖区政府的共识。
在于丹团队的建议下,治湖的水草,逐渐成为湖区居民们“暖口袋”的“主力军”。
市场有需求——
青绿的水草,不仅是大通湖的风景,还被移栽到各地机关、各家庭院,各个需要治理的湖泊。
一个“无中生有”的水草产业在大通湖迅速崛起。据介绍,目前大通湖区已培育20多个水草新品种,畅销全国多地,水草年销售额达1000万元,形成“洞庭之心、水草之都”品牌。水草从满足自身治理使用到逐步外销,再到向景观发展,形成产业链条,打开了一条新的致富路径。
养殖好帮手——
农户们发现,水草不仅能为虾蟹提供生长的食物性饵料和动物性饵料,还能起到吸收水体富营养物质、净化水质、调节水体环境的作用。大通湖畔,越来越多的农户走上了生态养殖的道路,与水草相依相伴的螃蟹、小龙虾、甲鱼等,品质好,售价高。
吴铮杰说,大通湖区推动临湖的7000多亩精养鱼塘改种水草,通过引导养殖户打造“水草+”模式,鼓励大家在水草范围内养鱼、虾和蟹,推广“水草+大闸蟹”“水草+小龙虾”生态种养模式,还专门邀请上海水产学院螃蟹研究院将大通湖区养殖户全部纳入远程指导范围,逐步走出了一条综合治理与经济效益“共生共赢”的高质量发展之路。